那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似是死前遭受了巨大的折磨，才会满含恨意的盯着来人。
陆怀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无法思考人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无神的盯着那里,嘴唇颤抖着,身子越发冰凉，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在他反映过来时，他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拖着他坠入水中，拉着他不断下沉。
明明很浅的水,他却没有力气起身，只能在被呛到时，无力的伸出手臂,祈求有人拉住他。
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驶过，似乎有人在尖叫,又有人踹开了门。
而他只想睡觉。
他缓缓闭上双眸,连带着手臂也失去力气,软软垂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将他整个人从水中拉出来，迅速裹在被子里,紧紧搂在怀中。
陆怀抱着那人的颈项,咳出一大口水，似是回过神一般,剧烈喘息着,眼神中还有未散去的恐惧。
那人也在发抖。
他终于清明了些,缓缓看过去，才发现是顾焱，顷刻间，心中的情绪喷涌而出。
他埋在那人怀里，死死抓着对方肩膀，声音颤抖不止。
“顾，顾焱。”
“有尸体，死人，在看我……”
“他，一直，都在房间，我……”
顾焱抱着怀中身体发凉的少年，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微微打颤的双臂，心疼不已。
“殿下，臣在。”
“乖，不怕了。”
说完，他咬着牙，抚着少年脑袋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看向暗格里的人头，凤眸之中的寒意，恍若能渗透骨血。
存放人头的地方，本该是一幅画。
如今，画却悄然掉落，徒留骇人一幕。
“血腥气如此之重，例行检查却未发现，打开尸体的嘴，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侍卫急忙道：“是。”
若风看向瑟缩不歇的陆怀，攥紧拳头，也跟着侍卫过去，就见对方从人头里面，取出一个被血浸透的药丸。
侍卫拿着药丸，用水擦洗干净，恭恭敬敬递给顾焱。
顾焱收好东西，回头道：“你们将此事禀告圣上，我先出去一趟。”
“是。”
话音刚落，顾焱抱着怀中的少年，拿上对方的衣袍，头也不回的出门。
须臾，绕过一处亭子，进入了旁边一间房。
推开门，他准备将少年放在榻上，对方却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不多时，喘着气抬眸，眼睛泛着红，嘴唇颤抖着看向自己。
“不，不要离开我。”
顾焱叹了口气，扯过薄被，将少年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一一遮掩，又捊过对方额间的青丝，温声道：“殿下，臣不走。”
陆怀心有余悸的点头，转而抓住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大风小说
“本，本宫歇一会儿，再，再穿衣服。”
“好。”
顾焱说完，看着惊魂未定的少年，稍加思索，躺到床边，连人带被揽入怀中。
“殿下，这样不容易着凉。”
陆怀一惊，随之乖巧的闭上眸子，呼吸逐渐趋近平静。
顾焱看着少年紧皱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动作十分温柔，眼中尽是疼惜。
陆怀一颤，睁开双眸，静静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
顾焱凤眸微敛，缓缓开口。
“抱歉。”
“臣说过不会让殿下见此血腥之景，是臣食言了。”
陆怀看着那人紧抿的薄唇，奋力扯出一抹笑容。
“太傅，谁也没想到，刺客暗杀不成，便想出这种法子。”
“百密一疏的事情，不能怪太傅。”
顾焱听闻，抚在少年眉眼的手指，不由下移，情不自禁摩挲着对方苍白的淡唇。
“殿下，若是不想笑，不必勉强自己。”
陆怀咬牙，心中委屈上来，直至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离开唇畔之际，他想也不想一口咬上去，双眸通红道。
“为什么不早点来？”
“为何要留我一人？”
他说着无理取闹的话，看向顾焱的眼神却透着依赖的意味儿。
顾焱注视着少年，在对方喋喋不休的发泄之下，触碰到了一抹柔软，温热又缱绻，让人念念不忘。
他眸色微沉，手指不由自主瑟缩，哑着声音道：“殿下，现在好些了吗？”
陆怀默默点头，薄唇微张，放过了那人不太安分的手指。
顾焱不经意间瞥过少年的淡唇，继而揉上对方的脑袋。
“殿下，从今往后，无需在臣面前逞强。”
“殿下想哭便哭，想发泄便发泄。”
“臣知殿下心性，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太傅。”陆怀蹙眉咳嗽几声，仰头看向那人，轻声道：“多谢。”
说着，他笑了笑，“既如此，本宫想谢过太傅，太傅也不能拒绝赏赐之物。”
顾卿凤眸中染上一丝温柔。
“好。”
陆怀满意的笑笑，旋即枕在那人胳膊上，放心的闭目养神起来。
顾焱注视着他，缓缓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轻柔的帮他顺着气。
不多时，侍卫来报，皇帝叫他们过去。
顾焱应声，看向已然清醒的陆怀，沉声道：“殿下，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定要当心。”
陆怀深深吸气，随之抬眸，重重点头。
“太傅，帮本宫更衣吧。”
“好。”
*
寺庙一处宽敞房间内。
皇帝眉目紧锁坐在上方，旁侧唯有丽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见之，心疼不已，让丽妃坐到他身边。
丽妃抬眸，擦了擦泪，乖巧的靠近。
而底下，一个僧人打扮的男子躺在地上，身上伤口无数，已然没了生息。
顾焱和陆怀进入房间时，见到的便是此般场景。
陆怀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发现太后、妃嫔还有皇子们都没有过来。
既如此，为何只有丽妃在这儿？
正想着。
皇帝见到他，捏着眉心道：“归之，听说你也看见了尸体？”
陆怀敏锐的察觉到“也”这个字，恭恭敬敬道：“儿臣的确见到了，不过尸体并不完整，只是一个头颅。”
“归之受惊了。”
皇帝敷衍的安慰着陆怀，旋即揽住丽妃，拿出一枚小小的药丸，表情不善的扫向底下尸体，眼神之中尽是阴鸷。
“此人胆大妄为，杀害丽妃身边太监，在住持领着僧人迎接之时，将尸体分割开来，藏在寺庙各处，又利用此药遮盖尸体味道，大抵是想等所有人离开，再处理尸体。”
他冷笑道：“不过，天算不如人算，太子和丽妃恰好发现尸体一部分，朕才得知天子脚下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只可惜，侍卫们找到这人之时，他在反抗中自尽了，不知有没有幕后主使。”
陆怀听闻，反射性看向丽妃，就见对方回避他的视线，哭哭啼啼的投入皇帝怀抱。
他不禁蹙眉。
其实，比起杀完人再分尸藏到寺庙之中，寻一处地方埋掉更为方便，但当时外面全是皇城侍卫，的确不好下手，想来只能铤而走险。
此事看着顺理成章，可刺客如此大动干戈，仅仅为杀一个太监？
那么，他的动机因何？
陆怀总觉不对，细细思考，看向丽妃，试探性问道：“刚来清真寺时，娘娘身边太监被杀，想必是先前尚未侍奉左右，脱离了队伍。既如此，娘娘可否知道当中缘由？”
丽妃咬着唇，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偏过头，拉着皇帝的袖子，面色苍白道：“嫔，嫔妾不敢说。”
皇帝摸着她的脸，叹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也罢，朕前不久吩咐人秘密彻查此事，先等着罢。”
说着，他又看向陆怀，温和道：“如今，此事唯有看见过尸体的人知情。归之，你也累了，先歇歇吧。”
“是。”
话音一落，顾焱推着陆怀走到旁边，给他递上一杯茶。
陆怀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在看见那人时，放松了许多。
半个时辰过去，侍卫们押着一人过来。
陆怀桃花眼微眯，想要瞧清是谁，结果当那人走近，他顿时睁大了双眸，猛地抬头看向顾焱。
两人在对方眼中均看出了些吃惊。
来人竟是，文远。
文远忐忑不安的进入房间，给皇帝行完礼，就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后瞥见陆怀他们，均是一怔。
“文远？”
皇帝说着，声音没有一点波动，但眼底的惊涛骇浪已然快压不住了。
他命人取来药丸，扫了眼文远，皮笑肉不笑道：“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文远一愣，正准备扭头看陆怀，却被侍卫控制住，无法轻易动弹。
他眼珠飞速转动，想起侍卫从他身上搜出的凝香丸，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皇帝见他迟迟不说话，一把扔掉凝香丸，转而阴森的瞥向陆怀，一字一句道：“归之，你那里应该也有凝香丸，不如你来问问，少詹事为何随身携带此药？”
陆怀小脸越发苍白，额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从文远进入房间，他便已经猜到，中计了。
顾焱见状，扶上他的肩膀，以此稳住他的身体。
陆怀深吸口气，正要开口。
不料文远一咬牙，拳头紧握，重重道：“陛下，臣研究草药，身上总会沾些奇怪味道。因此，臣素来携带凝香丸，只为掩盖气味，已然形成习惯。”
“是吗？”
皇帝看着他，冷冷一笑，缓缓道出刺客的事情。
文远越听脸色越难看，直至皇帝说完，他猛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陛下明察，臣与丽妃娘娘身边太监从未交恶，怎会起杀人心思？”
“如此说来，是朕错怪你了。”
皇帝意味深长的说完，转而拢着丽妃，面无表情道：“休息好了吗？现在谈谈你身边宫人为何会离开。”
丽妃胳膊被皇帝捏的有些疼，她勉强忍着，颤声道：“嫔，嫔妾也不知道，但，但嫔妾不久前和他提过一事，所，所以他很可能去找了文，文远大人。”
话音一落，所有人神情均是一怔。
文远刚想开口辩解，陆怀便趁着皇帝注意力不在这里，赶紧给他使了眼色。
此时此刻，多说多错。
文远低头，汗液趟过下巴，落到了地上。
另一边，皇帝看着丽妃，面色沉重，一股威压逼得丽妃不得不抬头。
“说说看，什么事。”
丽妃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她咽了咽口水，瞥了眼陆怀，一咬牙，挣脱皇帝束缚跪在了地上，死死抓住对方的衣摆。
“陛下，嫔妾该死！”
“不尽久病未愈，嫔妾一日突然想到，不尽身子变得越来越差，是在文远大人入宫之后，当时随口给身边太监说了句。后来，太子带着文远大人看望过不尽，嫔妾自知想法不对，羞愧不已，吩咐他不可说出，谁曾想，他胆子那么大，这次，竟，竟找了……”
“找了文远。”
皇帝听完，瞥向文远，“朕身边侍卫查过，的确见到你们二人曾在一起谈过话。”
文远差点跪不稳，他看向丽妃，咬牙切齿道：“陛下，他告诉臣丽妃身子不适，找臣过去一看，结果不到一会儿，又说无事，臣便回去了。且，丽妃娘娘口说无凭，臣绝不可能害三皇子。”
“是嫔妾的错！”
丽妃攀上皇帝的膝盖，掩着唇哭的梨花带雨。
“陛下，嫔妾因为一时猜测，断送了身边之人的性命。嫔妾自知罪无可赦，愿剃发为尼，入寺修行，永不回宫！”
话音刚落，屋内顿时安静无比。
陆怀没有想到，丽妃为了除掉他的羽翼，不惜伤害身边亲信，甚至舍弃自己。
不，背后必定还有他人。
他得想想，好好想想。
而眼看局面已然无法控制，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顾焱表情亦是沉重。
这次，对方有备而来。
不论如何，必须先保住文远的命。
那厢，皇帝听闻声音，稍加安抚丽妃，随即看向陆怀，猜忌之心越发严重。
“此次，携带凝香丸之人，与丽妃身边太监有交际之人，唯有文远。”
皇帝揉着眉心，眼神越发犀利，须臾，他一字一句道。
“朕记得，文远精通医术，更善于隐匿，曾拿到了顾佑府中的文书。而不尽身体有恙，似乎是在归之落水后，病情加重，却是在文远入宫不久。”
“朕还听说，归之和不尽多次不合。”
他逼视着陆怀，在少年准备开口之际，又道。
“归之，端午盛宴之时，你似乎装病了。”
“而在丽妃发现尸体后不久，你也发现了。”
“巧合这么多，归之能告诉父皇为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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