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直到大厦崩塌 > 第四十四章 起 (4)量子课堂
    ——九龙区,秘密仓库内,日。四个月前。  “今天开始,由疯丫头为大家讲量子力学。疯丫头?”  “不想讲,讲课无聊透了。而且他们笨,讲了也听不懂。”  疯丫头嘟着嘴,死皮赖脸地趴在课桌上。记忆里的那间集装箱教室里总是有饱满的阳光,像日系小清新风的色调下曝光拉满,把疯丫头那张懒洋洋的脸照得温暖发光。  此时老儒已经开始编排众人进入大楼的第二阶段——破解会社的数据库。  “疯丫头。”  老儒严肃了起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行呗行呗~那我先说好,要是听不懂可不怪我。”  她蛮不情愿地跳上讲桌,用指甲挠了挠她的发根,不知从哪抽出一支粉色的电子笔来踮起脚尖在空气里乱涂乱画。  “我们小时候都看一个实验,叫做双缝干涉实验。呐,就像这样,用一束光打在纸的两条平行的缝上,可以在后面的接收板上看到一排明暗相间的条纹,跟斑马一样……”  “哈?为什么?”  好不容易等疯丫头蓄好情绪,没想到刚开始讲就被拾二给打断了。导演扶着额、老儒也直摇头、黑天鹅不住地给她使眼色。  可是对拾二就得直说,她从来就看不懂眼色。  “啊哈不好意思,我没上过学。”  “唉……”  讲台上那两条马尾辫顿时垂了下去,像枯哒哒的狗尾巴。  “水波看到过吧,我的辫子要沾到湖面,就会激起一圈圈的涟漪。要是我的两条马尾都栽进湖里,就会以这两条辫子圆心激起左右两堆起起伏伏的涟漪。而在这两堆涟漪的交汇处,如果左边涟漪正好在波峰、右边涟漪正好在波谷,它们就会变回平静;不过水波是动态的,有些地方波峰交汇,或者波谷交汇,它们就会变得更凸出或者更凹陷。所谓的波大概就是这样一条会起伏的涟漪,而光是波的一种。有些地方的涟漪被抵消,变成了无色,有些地方被增强;变得更亮,就会生成明暗相间的条纹。”  疯丫头在空中描摹,很快就全息出了双缝干涉实验的图像来。那并不是如同斑马线般黑白分明,而是亮暗之间逐渐过渡的条纹。  说完,她抬头看了眼拾二,拾二憋着嘴皱着眉,脑子里根本没有水波的印象。  “要不然就别理解原理了吧。打个比方,走进食堂有两扇并排的门,一群学生从这两扇门挤了进来,而因为他们进门没注意到旁边那扇门进来的同学,就会不小心撞在一起。而这个明暗条纹就是他们之间相互撞在一起的证据。”  “嗯行,我听着,你继续讲。”  拾二点点头,反正没提过一个懂字。  “后来我们知道,光它不但是一种波,而且还是一种粒子。于是我们就想,如果拿一个光子做双缝干涉实验的话,它会走哪个门呢?”  “我算是知道你为啥不想讲了,”拾二摸摸鼻子,“这些科学家确实挺无聊的。你别说,还挺崇拜你竟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懂了。”  “过程是挺无聊,但它的诡异也引人着迷。——就比如就是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疯丫头满意地笑了,她笑得很邪魅,像是看见猎物的一只脚踏进了她放好的捕兽夹。  “实验发现,仅仅一个光子,依然发生了干涉现象。就是说——现在只有一个同学,而这个同学同时走了左右两扇门,甚至在进入食堂之后还自己把自己给撞着了。而更有意思的是,当我们想确定这个同学到底走的是哪扇门的时候,突然干涉现象又消失了。这个如同幽灵般的同学突然间变回了正常,要么走左边,要么走右边,再也看不到他自己撞自己了。”  “发生了啥?”  “当我们不观测的时候,光呈现了波的状态,就像一朵涟漪同时经过了平行的两个通道,变成了两朵独立的涟漪,这并不奇怪。而当我们想看它是如何经过通道时,光突然变成了粒子,粒子就像一颗石头,而一颗石头永远只能走其中一条通道。”  “是因为测量的仪器影响了光子吗?”  这话是诗人问的,拾二已经彻底溜号了,满脑子都是自己把自己撞着了,自己拉着自己的领口破口大骂,恨不得跟自己干上一架。  “不错不错,爱因斯坦当年也跟你想得一样。但可惜爱因斯坦错了,重点不在于测量,而在于这里!”  疯丫头的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意识。”  “只要观测,不管你用任何手段都会改变它原有的性质。而驳倒爱因斯坦理论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证明光子的改变‘发生在探测之前’就好了。  “后来,实验确实也证明了只要你想要观测,光也会改变状态。也就是说,即使它没有经过你的探测器,你的观测甚至还没发生,这颗光子就已经预知你‘即将’看到它,于是选择在出发的瞬间就坍缩,根本不会让你看到它任何的二象性。”  疯丫头的笑容逐渐迷失,她已经按在了诗人的桌子上,那张扭曲的笑脸直逼上诗人。  “这跟我们要破译的数据库有什么关系?”  “嘿嘿问得好,因为会社的数据库,便是绝不可能被破解的——第二代量子加密。”  量子加密四个字一出,突然弹出一个虚拟宇宙,整个房间以疯丫头为中心突然被银河吞没,整个教室仿佛置身银河之中。  “第一代量子加密技术我们称之为量子通信加密,用于确认通话是否被人监听,因为只要有人监听就会破坏量子态,密钥也就对不上了,是能绝对确保不被监听的方案。  “在量子计算机逐渐普及之后,有更多数据开始通过量子比特记录,这里最关键的革命在于以前的量子计算需要在最后让量子态坍缩,再依靠多次计算后坍缩的结果反推坍缩前的量子态。而第二代量子加密开始,计算者可以直接获得未坍缩前的结果,这不但减少了无数次验算导致的算力浪费,更重要的是这样保存的数据变得无法被破解。  “而会社数据库便是第二代量子加密。  “把所有的信息通过量子的状态储存,这样的资料只在二象性同时存在时真实的。只要有人想破译数据库里的资料就必须观测,而观测就会毁掉数据。  “如果我们能无限次提取数据还好说,那同样可以通过概率反算出坍缩前的量子,可惜的是我们只能提取一次就会破坏掉所有数据,而提取的这一次绝无可能倒推回量子的最初状态。  “这就像那些古老的达·芬奇密码锁,如果不知道密码,任何暴力破解都会让里面的信纸彻底融化。不过,这比那些古老的锁更极端,除非有三体人让物理学不存在,否则没有任何破解办法。”  “会社不可能自己也无法查阅吧?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办法入手,我相信这把锁总会有个‘钥匙’。”  “嗯……这就又要解释另外一个概念。我们需要测量数据库里的量子不是因为我们不知道里面的数据是什么样的,而是因为量子随时在变化,而制作这份文件的人可以利用量子纠缠。  “他可以制造出两个完全相反的量子,不论这两个量子离得有多远,它们永远呈现相反的状态。就像拾二在大楼里,我在家里,临走之前我把我的马尾辫剪下来送了一只给拾二。  “我看看剩下的马尾发现是黑色的,就能确定拾二包里是蓝色的马尾辫——因为我只有这两根辫子。而只要我提前知道辫子的颜色,我就有办法不通过测量知道拾二那边小球的颜色。如果其他人想知道的话,他必须看这个辫子,而‘看’这个动作,就能让两根辫子不再有任何联系。”  不管她举的例子恰不恰当,总归是跟她那两条马尾辫给杠上了。  “直接拿到会社手里的量子密钥自然有办法,但费那个劲的话,还是效仿某些游戏把会社总部给炸了更简单些。艺术,就是爆炸~~boomboom,boom!”  说到这儿,疯丫头已经脑补扛着核弹开始炸会社总部了。  “嗯……要不我们讲点实在的?”拾二左右张望着,寻求着跟她相同的目光。“我反正听出来了,要破解会社的这个数据库是不可能,打算在会社手里抢到钥匙也是不可能的。那我们咋办,这不是全是死路?”  疯丫头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行李箱拍在地上。她的大动静后,整个房间再次从星辰大海回到了那个有些狭窄的集装箱中。那个行李箱伸出几只机械脚爬到人群中间的过道,如同红警里的基地车啪啪变形,随着变化它的体形开始不断扩大,挤压着这狭小空间里众人和桌椅纷纷向后抵去。终于,变成了一个夸张的巨型电脑。  “芜湖~这东西叫死信箱,气派吧~~”  “这体型——确实是气派,名字不怎么吉利,要是叫功德箱我应该兴趣大些。”拾二说。  “呐~他取的。”  疯丫头指向导演。  “回到正题吧,拾二,你不是问如何破解数据库吗?”  这下,换到导演来解答了。  “这个圆,是世界上所有的问题。”  导演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圆。  “这个圆,是数学涉及的问题。”  大圆里,导演套了一个小圆。  “而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在这里。”  最后,导演画了一个指尖大小的小小圆,这个小圆的一半在数学里,另一半却在数学之外。  “科学的底层是数学,而破解量子加密并不完全是一个数学问题,只有数学问题我们才懂得如何解决。要是在一百年前,这是一道无解的题。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出现了子脑空间。”  导演与疯丫头对视了一眼。  “子脑空间本来只是一套虚拟现实技术,可是不巧的是它打开了意识的大门,我们发现了科学以外另一种探索世界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他的食指抵上太阳穴,“——靠我们意识。”  “又是意识?”  “对,意识。”  导演点点头,话题再次回到了主题上。  “疯丫头讲过了,人的意识改变了量子的状态,在量子力学上我们第一次发现人的意识竟然可以改变世界。——虽然只是改变了一颗微不足道粒子的状态,但这足以把‘意识’剥离于科学之外。但也因为意识看不到摸不着,也就限制了定性定量的研究手段,正巧子脑空间诞生了。它无心把意识转化成了无数的图像,而这些图像让我们与意识建立起了足以阅读的联系。  “而这台死信箱,就是阅读意识的载体。”  “首先是数学层面的解法,我们要去探测数据库。不过不是去观测每个量子,而是去感知每个量子的波函数,由于没有直接观测量子,我们就不会改变量子的状态。但是量子的不确定性是它的固有属性,波函数能得到的信息非常有限。在这个基础上,我们需要寻求意识层面的解法!”  疯丫头拍了拍那个巨大的“死信箱”。  “我的疯丫头知识小课堂刚才讲了,意识会改变量子的状态。那么很容易,‘只要我们意识不到自己观测了量子的状态’那不就得了~”  “啥啥啥?”  “我做梦梦到了数据库的破解秘钥,那你说这能算是你‘观测’到了吗?”  “……我倒是梦到过彩票号码。”  拾二别的兴趣不好说,插嘴肯定是头等爱好。  “这个死信箱,会把感知到的波函数变成一道道稀奇古怪的谜题,相当于是把答案编码成了另一种意识听得懂的语言。而你进入梦里之后便可以去破解这些谜题,等这些谜题都破解完了,密码也就出来了。  “最妙的是,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你的反意识里,于是,我们绕过了意识获得了密码,绝不会改变量子的状态。”  “也就是说,如果要获得密码的话,我们必须进这个机器里做梦?”  “对,‘进去做梦’我们称之为拨打反意识热线。反意识就像海洋,在梦境里随意漂流很快就会迷失方向,我们需要一个‘舵手’控制方向,这个舵手只能是疯丫头,而另外的人,要尽可能多地‘进去睡觉’。只要人手够多、时间够长,我们就一定能把答案‘梦’出来。”  ……  很快,就结束了一整天的课程。等到课程结束之后,大家逐渐散去回到了自己的住宿中,只有导演依然还在教室里看着他在空中画的那几个圆。  最大的圆,代表着所有的问题;稍小的圆,代表着数学相关的问题;而最后那个与数学问题相交的小小圆,代表着他们所遇到的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实话呢?”  突然,疯丫头的声音在集装箱中传出。导演抬头望去,集装箱的天窗上,那个小萝莉翻身而下,亮面的小皮鞋啪啪着地。  “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你的圆,并没有画完。”  她走上前,随手在代表“数学问题”的圆中,又画了两个更小的圆,这三个圆像俄罗斯套娃般环环相包。  “在数学问题里,可以判定是否有解的只占很小一部分;而在能判定的问题里,几乎都是明确无解的问题,能得出确切答案的少到屈指可数。  “而现在,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做的事在哪个小圆里。它或许本就无解,或许根本判断不了是否有解。就像拾二说的那样,我们做了一个彩票梦,我们以为梦里的数字会和彩票相符,但只是我们一厢情愿而已,我从没证实过它是真的。”  她的睫毛在夕阳的光晕里透着褐色的亮光,导演欣赏着她的睫毛,看着空气里无数飘飞的灰尘。他毅然如以往一样平静沉默,毅然如往常一样深邃。  “如果这道题本就无解的话,我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疯丫头说。  他继续疯丫头,像父亲看着不经人事的女儿。他一时想说很多话,想讲很多道理,但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没解释。  “我只需要所有人进去,而不是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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