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岫轻声感慨地问道：“事情既已变成如此境地，你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呢？”
白望岳愁苦道：“出门需备之物我早已装好，雀奴身契我也偷了章悄悄盖了，倘若劝人未成，那便只好，万事俱备，只欠溜之大吉矣……”
白望岫不理解道：“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雀奴使自己白白遭受这些罪？爹虽然管教严了些脾气坏了点，但锦衣玉食之下我们不必受田头街尾霜寒饥渴的劳役之苦，又不必如奴如婢一般去屈膝卑躬自轻自贱，更何况他此刻似乎已经小有所成，就差那临门一脚，光耀门楣便指日可待，说到底他其实并没有苛待我们，并且，到了那时，你想要什么样的淑女，都会有的啊？一个有身契的雀奴，这等说法哪里是什么仙女，这和奴仆婢女有什么区别？所以，你招惹谁不好，你为什么要为了这点东西跟爹闹脾气犯浑？”
白望岳难过道：“你说的我自然都知道，可正因如此，才使我备受苦恼。为人父母知请教习之士培育子女成才，铸高堂深院以御风雪，兼并良田囤储米面以备餐食，并为此长袖善舞，以神佛蒙蔽与恭维外界众人，可谓是煞费苦心。由此看来，他心里清楚，是知道他所施与事情的黑白对错，也是知道如何爱己爱子的。”
“然而。”白望岳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叹气道，“他偏偏还要有宏图伟愿。待他日后做了父母官，这偏爱自然尤甚……一个清醒的、功利的、偏爱我的父亲，让我如何正视备受被他以施爱而蒙蔽和剥削的雀奴之众，和日后他所辖的，子民百姓们呢？”
白望岫有些诧异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还从没有想要接触过什么仙女仙男之类的，自然也没有看和听到过这些，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空泛而迷茫不忍道：“爹平生连小猫小狗都不愿伤害，怎么会做这种坏事呢？爹虽然快成功了，可现在终究是还没有当官，现在就说这些……为之尚早了吧？”
白望岳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也这么想，他毕竟是我的生父，我并非不爱他，所以，我才会在今天和他吵起来，想看看他，是否会回心转意……”
“他让我躲避仙女不被他们所惑，是因为爱我，他与人合谋以他人血肉塑仙，也是为了爱我，用这等爱来爱我……”白望岳无力地扶着床帷，摇着头流下眼泪喃喃细语道：“我何德何能，能承受得起这种爱呢？”
白望岫颇为苦恼道：“塑仙？你们喜欢仙女不就是因为他们长得漂亮吗？”
白望岳还流着泪，闻言沮丧地哭道：“是啊，可谁会不喜欢漂亮啊，不漂亮也入不了那群人的眼啊……我这是，又在说什么废话啊。”
白望岫看他越哭越伤心，只好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他道：“好了，刚刚你被揍都没哭呢，怎么现在又停不下来了……你走后要去哪里？你准备的那么全，有计划的落脚之处吗？到时我也好联系你。”
岂料白望岳闻言哭的更沮丧了：“没有，只计划到出城，后面的怕被人送回来，也怕此事与亲戚有所牵扯，大概也不敢与他们联系的……到时我若有落脚之处，应该会与你通信联系，不过为防被找到，我大概，得等到有出息之后才能告知我的位置吧，不然多丢脸。”
白望岫：“……”
白望岫匪夷所思道：“大哥诶，你可真拼啊……你要这么走的话，我可是会很舍不得你的。”
白望岳叹气道：“我知道做这些决定有些冲动鲁莽，初生牛犊直白天真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但是这么做，反而会让我心里好过一些……更何况，我已经许诺雀奴，要带她远走高飞，即便天上有苍鹰，地面有虎豹，远方有□□，只要我二人相守相知，勤奋刻苦，共克时艰，终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白望岫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道：“雀奴那么好吗？这么听着感觉你俩还没跑出去呢，未来的孩子生下来要叫什么名儿都快取出来了。”
白望岳闻言，提起精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微笑地思忖着摇了摇头道：“佛以莲花接引众生，使人开悟，清心自审，好人用它普渡众生，坏人用它麻痹罪恶。君子从莲花中悟性，试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泥塘里的藕节冲掉污渍仍可洁白清甜，顽石一块就算泡在瑶池里也难挡它心之铁石。莲花是外物，佛是外物，都是一种被人随心欣赏和运用的工具罢了，藕节是雀奴的，君子才是我自己的，二者相称，此性不移，那才是令我安心的归宿，我心之所愿的天堂。”【1】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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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白望岫：“……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该怎么帮你呢？”
白望岳正要嘱咐他下面要如何行事，突然有人敲门闯了进来，受白望岳所托的小厮已打探完来报，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对他们说道：“老爷怒不可遏，派人将雀奴押过去，鞭打了一顿，草草卖掉了。”
白望岳闻言大惊，顾不得继续刚才之事，这就夺门而出，立马就没了踪影。
白望岫看人都跑了，把药放在桌上，有些感慨道：“哎，闹成这样，何苦来呢？”
不过在外面向来推崇吹捧神佛的爹居然也会鞭打仙女并将其发卖出去，这倒确实是件稀罕事啊……
白望岳这一跑直到翌日傍晚才有讯传回，待小厮偷偷摸摸敲开了白望岫的窗口后，这才左顾右盼地朝他凑过去窃窃私语，说白望岳已经找到雀奴，但临走时太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带，回来的话又怕被扣下，让他稍稍地去白望岳房中衣柜里左三下二的抽屉里取那已经打包好的东西，然后再把东西藏在小厮的货框里，偷偷出门交给他。
听到这番话，白望岫已知他这决绝一走再无转圜之地，从小到大半数责骂都是他帮自己顶了的，然而世事无常，兄弟二人居然还剩下这一面可见，往后无着无落，还不知吉凶祸福，更不知何时再能聚首。不由得红了眼眶，难过了起来。
愣了一会儿，白望岫满腹愁绪地轻声应道：“好……你进来等着我，到时，我随你一起去见他。”
以白望岫的身份行动起来当然要比小厮自如得多，从取物到出门，一切都还算顺利。当与白望岳会面之后，脸上带着伤头发凌垂几缕衣服些微破损颇为不修边幅的白望岳首先就扒拉开包袱掏出一个荷包出来，还是拿了一溜烟就跑，让还捧着包裹皮的白望岫看了直叹气。
白望岫转头问身后的小厮道：“他这是，怎么啦？”
小厮舒了口气，应道：“他么，应该是赎雀奴去了。”
白望岫好奇道：“那雀奴有这么好看吗？看他跑的那双蹄子下面好似起了火一般，都顾不上和我再多说两句话。”
小厮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那群仙女其实都挺好看的，雀奴虽不能说是争奇斗艳的姣姣一枝，但也是清秀佳人一个……若是不多与那些人多做比较的话，单拿出来还是挺悦目的……只可惜——”
“可惜？”白望岫眉头一皱，重复道，“可惜什么？”
小厮唏嘘道：“老爷脾气上来，没有个轻重手，有一鞭子……抽在了，雀奴的脸上……皮相被毁，所以只能草草打发，贱卖出去了……”
白望岫听到这里，垂眸沉默着把包裹系好，许久后才开口轻叹道：“奴仆不是人，仙人不是人，原来如此。”
二人站在街边，看眼前路人纷纷，日暮飞霞由浅转暗，直到沉沉西坠，转来月色翘首。
白望岳这才拉着一个比他还要狼狈许多的陌生女子姗姗来迟。
白望岳从弟弟手中接过包袱，并向他介绍着身后用手帕蒙了半张脸的女子道：“看到了没，这就是仙女，从今以后仙女不再飞什么天，就只能做你这个俗人的嫂子了，便宜你了。”
白望岫看着眼前这俩一个比一个狼狈寒碜的人儿，再听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应承它。
雀奴外露出的眼眶还有些红肿，想必也是哭了好久，此刻又要被白望岫皱眉审视，颇有些不自在地抬着手帕更牢地挡住自己那敏感的半张脸，稍稍向另一边侧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即便如此，她还是带着点哽咽之音，背着脸谢道：“多谢小少爷能够施以援手，可现下妾身尽着粗鄙之色，恐污恩人芳目，落魄无仪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白望岳却笑道：“你又不跟他走，还能怕他嫌弃吗？”笑完却又愁苦道，“我备的钱都用来赎你和包药了，可叹你刚出狼窝，又要跟着我挨饿受苦，忍饥跋涉，苦尽苦来，轮转未休。”
白望岫听他说的那么可怜，便将自己身上摸了一圈儿，有些不忍地将脖子上带的金锁取了下来也一同递上去道：“你若忍不了，大可带着嫂子回来，这个就送给你权当做出门游玩的盘缠，爹多怄那几口气后，还是会想你的，我和娘也会在家里，等着你在外面玩够了，有什么难处就算是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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