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瑶铃鼓 > 第 127 章 萝卜头(番外四)
    阁楼主见他表情有异,接着听了一会儿让孩童惊变的谈话,问道:“他们是不是在说桐将军,和你是不是一个姓,你认得他吗?”

    “是,是啊。”铜疙瘩神志似被他唤回般有些语无伦次道,“你说得对,只是一个姓桐的将军而已,他们说的和我认得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像是掩盖不安一样,铜疙瘩埋着头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饭菜,而那喉咙像是直的一般,没怎么嚼就能咽下去,看得阁楼主颇为心惊,连连出声制止道:“喂!喂!又不是不管你的饭,这会儿吃得像个饿死鬼投胎,没多长时间肚子可是会不舒服的!”

    铜疙瘩倏地抬起头,眼睛有些泛红,不听劝阻地重重将口中米饭咽下,然后小声恳求道:“哪个楼的小阁楼的主人,你快带我找到我那位远亲吧,我,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回家。”

    铜疙瘩眼底迅速汇聚了一洼水渍,然后破堤成串落在碗里,兀的大声哭叫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我爹!我要我娘!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食客冷不防被这尖叫一震,捂着耳朵纷纷扭头看过来,而身份面孔俱不可识的药玉阁楼主人,瞬间成为整个小饭馆质疑的焦点。

    同样被哭得一脸懵的阁楼主:“……”

    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着不像是个拐小孩的正经人?

    眼看着那哭声还渐有上扬之势,阁楼主眼疾手快,从旁抓起一个包子,找准了目标,下意识就堵住了那张发声的嘴。

    阁楼主手里捏着包子,嘴角突然一抽。

    不对,正经人好像不该是这个反应……

    而铜疙瘩这边闷闷的呼出余气,却没有再有哭叫之声发出,自己疑惑地嚼了嚼口中软软的东西,尝到包子的味道后,从对方僵硬的手里接过了包子,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捧着被自己啃了一大口的包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吃完了,才平静道:“谢谢,果然,肉馅的还是比韭菜馅的好吃。”

    阁楼主:“???????”

    各位食客:“???????”

    阁楼主觉得自己还是得问一问:“你刚刚为什么哭?”

    铜疙瘩脸蛋上还挂着没有来得及甩掉的泪珠,似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羞耻,语气变得分外凶悍道:“要你管,你要是敢跟别人说,你就死定了!”

    这并不是阁楼主会不会说的问题,而是整个饭馆里的人都已经看到的问题。

    阁楼主干巴巴道:“哦。”

    虽然铜疙瘩说是这么说,但他从那时开始变得有些忧郁,甚至对阁楼主那顶极为碍眼的帽子,都要提不起暗搓搓去恶作剧的兴趣了。

    阁楼主偶尔忍不住问道:“你小小年纪,在担心什么?”

    铜疙瘩却很犀利道:“在担心你的帽子会不会烂在头上。”

    这可真是结束话题的一把好手。

    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路绕得再远,桀骜不驯的铜疙瘩总归要走,并不会陪在他身边。

    阁楼主感伤了几天,最后还是把铜疙瘩带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口。

    而本该高兴的铜疙瘩却更加不安,一手紧紧拽住大人的衣角,拉扯着找到一个角落躲了进去。

    这种近乡情怯紧张不安的情绪,让阁楼主不禁弯下腰笑着安抚道:“没事的,你要是没有勇气求他们扶养,我可以帮……”

    铜疙瘩抬起头,谨慎中带有一丝疑惑,这种反应和阁楼主原以为的他会有的反应大相径庭:“可以什么?你不要做些多余的事情。”

    果然熊孩子还是个熊孩子。

    阁楼主立即改口道:“……当我没说。”

    铜疙瘩扒着墙向外探头探脑,神神秘秘道:“你先不要走,陪我再等一会儿,如果你我都没找错的话,那人总会出现的。”

    阁楼主奇异道:“你在找谁?”

    铜疙瘩“唔”了一声,沉吟道:“算是在找人吧,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说着撇了阁楼主一眼,“不巧的是,你可能也不知情。”

    阁楼主迟疑道:“这里住的,难道不是你的亲戚?”

    铜疙瘩失落道:“耍你的,我早就没什么亲戚了。”

    “那这里住着的是谁?”阁楼主颦眉道,“你不远万里花费那么多时日,居然只是来找一个不相干的人吗?”

    “当然不是。”铜疙瘩正色道,“住在这里的人,他是我想寻求的一个答案。”

    “所有故事都要有一个结局和答案,我也想找到一个好的结局和答案,而这个人他一定知道。”

    阁楼主不满道:“那我岂不是被你哄骗了,你小小年纪,为什么撒谎?”

    铜疙瘩说道:“可我现在已经把事情全部都告诉你了,并没有欺瞒到底。”

    阁楼主问道:“是全部吗?”

    铜疙瘩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承认道:“好吧,不是。”但他又说道,“不过你自己也说过,不知今夕何夕,如踏云雾之境,这是很令人愉悦自得的。”

    阁楼主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道:“铜疙瘩,幸亏我不是你爹。”

    “我爹顶天立地好汉一个,才没你这么藏头露尾遮遮掩掩。”

    阁楼主:“……”

    “好啦。”铜疙瘩又怀柔道,“其实,你人也挺好的,这一路上还是要多谢你。”【1】

    【6】

    【6】

    【小】

    【说】

    堂堂药玉阁楼主人,被一个孩子哄骗,并在今日受到起铁棒甜枣的双重镇压,他颇为无力道:“那么你能说一说为什么要骗我吗?找个人而已,为什么在初时不说,还怕我做什么吗?”

    铜疙瘩解释道:“我当时那么讲,简单明了,对于你来说,也比较好接受些,再说,兵不厌诈,你们能诈我为什么不能诈?谁知道你是不是认得他?”

    阁楼主道:“他是谁?”

    铜疙瘩道:“不告诉你。”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争吵了半天,守候的大门一直紧闭,并不见有人出入。

    阁楼主不禁幸灾乐祸道:“看,人家都不搭理你。是不是你找错地址了?”

    铜疙瘩鼓着圆脸“哼”了一声,眼珠斜斜睨着他说道:“小瞧我?”

    小手把短短的下裳“哗”的一掀,单腿抬起,一脚踩在墙边的石头上,铜疙瘩熟练地从身边拔了一棵狗尾巴草,手上一转正把细梗一端叼在嘴里,干劲十足道:“既然白天不见人,那就等半夜三更,再看我本领!”

    说是让阁楼主看他本领,可是等到天沉沉的黑下去后,铜疙瘩却坐在墙头无情的拒绝了他的陪同。

    阁楼主匪夷所思地质疑道:“啊?你让我看你本领,陪着你蹲了一天,腿都麻了你就让我看你爬个墙?”

    铜疙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嫌弃道:“不行,你又不肯脱帽子,大半夜白花花的一片会让我心脏吓跳出来的,你继续等着,等我出来,大不了我把里面的事讲给你听。”

    说着,像是怕阁楼主会追上一样,把墙外的腿一收,果断跳了下去。

    铜疙瘩人小体轻,似乎也受到过一些特殊训练,会以星月为导判断院落南北厢房主副,绕着并不大的家院走了一圈,找准一间,摸到窗台,扒开窗户就钻了进去。

    没有多长时间,这间房的门就被从里打开,一个穿着单衣头裹纱布吊着右臂瘸着左腿的中年男人,急匆匆一蹦一蹦地牵着铜疙瘩挪了出来。

    男人出门后,回身轻轻的关好房门,然后把铜疙瘩带到另一间空房里。

    男人点亮了烛台,坐在桌上累得喘了口气,然后看到和桌子一样高的孩子还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什么手还是热的,你为什么还能活着?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却来找我?”

    铜疙瘩被这么一问,变得有些忧郁道:“我……我对不起我爹,也对不起众位叔叔伯伯,我爹派人满街抓捕的那个奴婢,其实,就是我。”

    铜疙瘩无比自责地低下头,羞愧难当:“我是一个逃兵,每每将我爹气得发火,那一次恐怕更是让他愤怒,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连个奴婢都不如,而今我怎么有脸面去向别人说,我是他的孩子。”

    “不对,不对,你不要这么想。”男人赶紧安抚道,“你既然活着,这就是你的福分。”

    铜疙瘩哽咽道:“这等事情说出去也是羞辱他名节的一桩丑事,有什么好福分的。”

    男人向他招了招手,铜疙瘩扑了过去,忍了那么久,终于把头埋在他怀里安心地哭了起来。

    男人眼里也含有泪意,但还是稳住声音安抚道:“如不是那种情况,如不是那种情况,你父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下那种决定,你不要怪他,而将军若泉下有知,知道你还平安活着,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啊!”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逃走了,当时城里粮食已绝,你吃的什么?”

    铜疙瘩委屈道:“饿晕几次,然后什么都能吃下去了,草也吃过了,树叶也吃过了,捡到草席吃了几张,树干咬过几口,石头也咬了。”讲到伤心处,铜疙瘩“哇”一声又哭起来,“可我没咬动!”

    男人顿时老泪纵横,说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会受那般苦楚,明日我把你送往将军府,一经此事,将军府今非昔比,再不是那般冷落无名的偏角孤落,将军已安心瞑目,厚葬入墓,你的两个哥哥也受封入朝,伴君左右啊!”

    “不要!”铜疙瘩突然抗拒道,“我爹和那么多人用命换来的东西,岂不是让我战战兢兢良心不安?”

    铜疙瘩想到在路上听到的闲言碎语,便委屈求证道:“既然我爹的后事被那些人安排得还算过得去,想是昏君也不该那般过分混账,我在路上还听说又有一个桐将军,被攻破了城池还被屠了城,着实吓了我一跳,怎么回事,是打起来了吗?”

    男人抱着孩子,闻言沉默了。

    铜疙瘩大气不敢出,仰着脸小心翼翼地等着。

    许久男人才幽幽叹息道:“不是,朝里的桐将军,只有一位。”

    铜疙瘩瞪大了通红的眼睛,极度失望的流着眼泪道:“你们……你们颠倒黑白!”铜疙瘩崩溃道,“我看到了,你明明也在那里,不是吗?到底是多艰难我们一整座城的人皆有目共睹!我爹他……我爹他……我爹他……他并没有让那些人闯入城里,即使城门被撞开,爹他身先士卒,为此还被刀枪戳刺马蹄踩踏而死!他……他……”铜疙瘩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轻声婉转着不知对谁质问,“他们为什么,那时才来援助呢?”

    “忠孝仁义礼智信,只是你们用来教育无知小孩的吗?”

    “我爹娘的死仅仅换来一口棺材和两个官职?连一具名至实归的真话都得不到,那他们,岂不是白死了?”铜疙瘩喃喃道,“那两个哥哥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口棺材又有什么用?”

    “我费尽心思苟活于今,又是为了什么?”

    铜疙瘩趴在男人膝头,泪眼婆娑轻言细语地撒娇道:“孙叔叔,我想要我爹,我想要我娘,我想回从前那个家……”

    孩子兀一低头,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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