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来这反问，听在高攀龙耳朵里，就像是挑衅一样。</br> 因为高攀龙少年时就是无锡县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及到成年，三年前也就是二十一岁时就中了举人。</br> 而且还被主考官赞誉为“天下士”，所以是非常心高气傲的人物，除了顾宪成之外谁都不服。</br> 当即高攀龙就跳下月台，对林泰来道：“那我就从林生身上，领教一下荆川先生的传艺！”</br> 林泰来环顾四周，便看到身后空地上竖立着一根旗杆。</br> 传言太祖高皇帝时，会把那些违法乱纪、不认真学习的在校学生砍了人头，然后挂旗杆示众。</br> 像林泰来这种动辄不守规矩的人，如果撞在太祖高皇帝手里，大概活不过三天。</br> 而后林大官人走到旗杆旁边，伸手试了试粗细，满意的点了点头。</br> 众人正莫名其妙，不知道林泰来握住旗杆干什么时，却见林泰来大喝一声，也没怎么费劲，就将旗杆倒拔了出来。</br> 这旗杆也有个四五米长，插入地的一端还是个尖头，可以充当枪头，林大官人更满意了。</br> 他双手熟练的抖了抖“大枪”，用枪头指向高攀龙，又一次大喝道：“开始吧！”</br> 高攀龙：“？？？”</br> 站在人群里的安希范和高攀龙年纪相近，素来关系要好，未来还会结姻亲。</br> 此时安希范看不过眼，挺身而出喝道：“林朋友打算依仗身高体壮，以武凌人？”</br>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答道：“这位高朋友不是想要见识唐荆川前辈的技艺传承么？</br> 此乃唐荆川前辈传下的六合枪法，特来展示给高朋友看！”</br> 众人大都愕然，你说的传自唐顺之的技艺就是这个？</br> 高攀龙怒斥道：“这里是学宫，上百同道在此，安能坐视你胡来！”</br> 听到高攀龙的话，众人仿佛被提醒了什么，纷纷默默远离了高攀龙。</br> 当年唐顺之枪法很有名，如果这位林生真学到了唐氏枪法，还是别在高攀龙身边比较安全。</br> 看着周围空了一大圈的高攀龙，林泰来起了恶作剧心思，忽然一个箭步上去，然后挺枪直刺！</br> 高攀龙下意识的退步，但脚后跟很不小心的绊在了砖缝里，直接向后倒下，坐在了地上。</br> 林泰来忍俊不禁，拄着旗杆大笑道：“我与锡山诸君笑闹而已，何必如此当真！</br> 我林某人好歹也是个斯文之士，其实不会什么武功，高君大可放心！”m.biqubao.com</br> 正当这时，忽然远处的张家兄弟叫道：“坐馆小心！”</br> 从另一边不远处的仆役人群里，有六个怒容满面的大汉冲了出来。</br> 而且二话不说，直奔林泰来而去。</br> 林泰来下意识的转头对高攀龙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br> 高攀龙刚跌倒，这几个人就冲了出来，肯定与高攀龙有关系。</br> 再说高家乃是放高利贷发家的，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养着打手。</br> 所以林大官人猜测，这六个像打手的大汉，八成就是高攀龙的仆从长随。</br> 高攀龙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也不吭声，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六个打手冲向林泰来。</br> 只要自己不吭声，那就不是自己指使的，无论打成什么样也与自己无关。</br> 六对一，优势在我。</br> 林泰来见高攀龙不答话，只能手持旗杆转身迎战，抖起了枪花。</br> 等距离差不多时，瞬间枪出如龙，连续刺倒了两条大汉！</br> 但危机仍未解除，场面比较开阔，其余四个大汉已经近身了。</br> 懂枪法的都知道，习惯大枪的人最怕被近身。</br> 高攀龙暗想，四对一，优势还在我。</br> 林泰来立刻扔下了旗杆，跳步闪避几下，拉开了一点空间准备袖里乾坤。</br> 在外人眼里，就只能看到林大官人被迫扔了武器，又跳着躲了几下，然后挥着大袖子打了几拳，四条大汉就全部倒地不起了。</br> 一对六，眨眼间就毫发无伤的完胜，一共也就打了不到十个回合！</br> 林泰来连汗都没出，暗暗叹口气，这次一点都不过瘾。</br> 台上台下本地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位林生还说你不会武功？</br> 高家这些打手素称勇猛，打遍无锡县无敌手，难道都是假的吗？</br> 在众人没有回过神来时，林泰来极其愤怒的对着月台上的顾宪成吼道：</br> “我，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路过锡山，游学访问而已！</br> 不成想，竟然在学宫被恶徒围攻！原来伱们锡山文坛，就是这样款待外地同道！”</br> 向来极其善辩的顾宪成，竟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br> 这高家养的都什么废物打手？如果打赢了，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br> 又是最忠实的信徒学生安希范站了出来，对林泰来指责说：</br> “是你胡言乱语说什么荆川先生传承，先引发了误会！”</br> 林泰来反驳道：“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是一种礼节！</br> 我刻意提起你们常州府名士荆川先生，乃是对你们常州的敬意，这也有错？</br>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借着荆川先生名头互相吹捧，表面和气？</br> 谁知道贵地竟会有如此二愣子，听到荆川先生传承后，反而定要跳出来挑战！</br> 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br> 安希范：“.”</br> 糟糕！此人比顾老师还能狡辩，该如何是好！</br> 其实刚才被问及师门来历时，不是林大官人一定要扯唐顺之，主要是除此之外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扯。</br> 限于交际圈，他在苏州城认识的都是浪荡型名士，那些正统学者没人肯收他当学生。</br> 最后只有个疯疯癫癫的张幼于，肯传授易经，算是个业师。</br> 但就张幼于那人物形象，林大官人一般不好意思对外说。</br> 此时听到顾宪成再次对林泰来明确问道：“你的经学，到底师承何人？”</br> 这会不说技艺了，直接说经学。</br> 不是顾先生啰嗦，而是因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br> 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打妖怪之前必须要弄清楚妖怪的跟脚，然后才能决定是生擒还是直接打死。</br> 林大官人叹口气，无奈的说：“跟着张幼于老先生治易经。”</br> 或许可以不答师门来历，转身走人，但不够尊师重道。</br> 但如果以后被查到了身份，被攻击成“以师门为耻”，会成为一种人生污点。</br> 顾宪成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举人都考不上的老疯子。</br> 高攀龙总算等到机会了，立即开口道：“原来是这个士林丑类。”</br> 林大官人之所以不太想提及师门，就是这个原因。</br> 作为塑料学生，林泰来公开场合必须辩解，但没有着急与高攀龙对骂，只是说：</br> “幼于老先生天真烂漫，赤子之心，总比热心政事的人要纯粹的多。”</br> 众人听着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主要是没具体指“热心政事”的人是谁。</br> 不过林大官人冷不丁的朝着顾宪成说：“听说顾先生给申首辅写过十几封信，精神可嘉！”</br> 雾草！顾宪成吃了一惊，姓林的怎么知道这事的？连具体数目也大差不差。</br> 随即他马上解释道：“我只是劝说申相身为首辅，要勇于担当，匡正朝廷，别无它意。”</br> 林大官人赞美说：“顾先生真是热心政事的人，当着主事的官，操着首辅的心。”</br> 众人都觉得很刺耳，好端端的话从这位林生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很膈应。</br> 高攀龙回应说：“士以天下为己任，泾阳先生实乃吾辈楷模。</br> 总比那些妖服过市、装疯卖傻、醉生梦死的丑类要有用。”</br> 林泰来当然不会傻到与别人直接辩论张幼于是不是变态，这根本没得辩。</br> 他只会乾坤大挪移，开口道：“你说得对！其实我也非常景仰顾先生！</br> 顾先生那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术非常值得研究，也好让我等学习效仿。</br> 比如说，顾先生为什么请假三年，回乡聚众讲学？</br> 是不是觉得年纪太大了才是个主事，走官场正统道路没有前途？</br> 其实我认为，或许可以试验另一种道路。</br> 比如以讲学为名培养忠实信徒，再不断以正邪之分凝聚己方人心，清洗掉不忠实的人。</br> 等滚雪球成势后，可团结一心把持道德高点，操纵公论，成为民间宰相，以此影响朝政”</br> 有些人听到这里，不禁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月台上的顾先生。</br> 难道英雄所见略同了？</br> “咳咳咳！”顾宪成突然剧烈的咳嗽了几声。</br> 不能让林生再说下去了，然后顾宪成又强行扭转话题说：“我非圣贤，心术意旨并不值得研究！</br> 今日吾辈聚集在这里，本意是为了谈经论义，不要离题万里！”</br> 随后又问道：“林生治易经，可有见解？”</br> 顾宪成近些年来一直着重研究易经和春秋，造诣十分出色，所以才敢于谈论易经。</br> 反正谈论经义，总比谈论自己的心术好。</br> 林泰来便道：“当初在下有一个易经疑问，始终未能得到解答。”</br> 顾宪成说：“什么疑问？”</br> 林泰来就提问道：“周易原文云，卦者挂也，象者像也，爻者效也。</br> 单纯从这几个字的字面上来看，其意到底如何？”</br> 顾宪成微微一笑，大概林泰来想借着提问机会在经学上刁难自己，所以找了几个很难解读的近乎无意义的字眼。</br> 但顾先生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只要是正经辩经，他并不会害怕。</br> 这可是自己而长处！顾宪成沉吟了片刻后，开始解答道：</br> “卦者，挂也。挂就是悬挂，其象征意味是.”</br> “慢着！”林泰来忽然打断了顾宪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br> 再然后林泰来就低下头，“哗啦哗啦”的翻了起来，最后停在某一页上。</br> 林泰来又抬起头，非常诚恳的说：“我手里这本书册，乃是张幼于老先生的易理心得。</br> 其中也涉及到了那几句文字，我念与顾先生听，为顾先生讲经做个参考映证。”</br> 学者人设的顾宪成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阻止别人发表观点？</br> 随后众人就听到，林泰来拿着书册读道：</br> “卦不以扌，离作为也；象不以亻，离形骸也；爻不以攵，离言语也。</br> 卦无为、象无形、爻无言，盖浑然一太极焉。</br> 而卦又加扌，象又加亻，爻又加攵，此为明学也。</br> 再由挂忘挂，由像忘像，由效忘效，下学而上达矣。”</br> 读完了后，林泰来合上书册，“这就是高攀龙嘴里某个丑类的义理，诸君可有驳斥？”</br> 顾宪成愕然无语，他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一时间说不出来。</br> 因为这个解经过于精妙了！有珠玉在前，无论自己再怎么解读，都像是献丑。</br> 这林生就不是诚心提问，但也不是想故意刁难人，就是故意要自问自答！</br> 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给过自己展示机会，所以还是开涮人！</br> 林泰来环顾四周，大声嘀咕说：“武术不行，心术不行，学术也不行！</br> 实在太令人大失所望！走了走了，不如归去！”</br> 装逼已经装完，不跑更待何时？</br> 但台下的本地士子很团结的围住了林泰来，不想就这么放走砸场子的。</br> 正在这时，忽然从大门方向传来了喧嚣声，忽然涌进来一二十个人。</br> 当头一个人指着林泰来叫道：“还在那里，休要让他逃了！”</br> 比较了解情况的人见这阵仗，立刻就明白了。</br> 这是刚才那几个高家的人被打了后，搬救兵报复来了！</br> 所以本地士子很有默契的让开一条通道，方便打手们冲过来。</br> 既然冥顽不化，那就只好圣人诛少正卯了。</br> 各背着一个皮囊的张家兄弟无法继续看热闹了，迅速移动到林泰来身边。</br> 林泰来望着冲过来的打手们，兴奋的喊道：“无锡县士人辩经辩不过，就要打人了！”</br> 众人：“.”</br> 这位林生，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反常？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br> 终于有本地士子忍无可忍，直接对林泰来挥以老拳。</br> 但林泰来敏捷的闪过了，然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两条铁鞭。</br> 顺手一抡，立刻在人群里扫到了一大片！</br> 登时士子们就全被激怒了，你个外地人竟然还敢反抗动手！</br> 于是林大官人带着张家兄弟为掩护，很熟练的组成三三阵型，冲向县学的大门。</br> 一边打一边逃，一路放倒了数十人，大部分都是士子，终于杀出了县学大门。</br> 站在门外街道上后，林大官人又开始大叫：</br> “无锡士人！辩经不如！勾结高家打人！我苏州林生不服！”</br> 求月票！诸君看看兜里还有吗！</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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