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北两里,六千人列阵而立。</br> 撤军时撤到北边的民夫,除了部分看住粮草,剩下的全回来打扫战场。</br> 楚军扔掉的武器都捡起来,楚军尸体的甲胄也扒掉,但尸体上的衣服还留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整齐排列在城外,等着钟相派人来接收。</br> 护城河里也飘满尸体,有些甚至已飘进长江,这个就爱莫能助了,得钟相那边自己捞。</br> 钟相站在城头,看着民夫搬尸,良久才对身边将领说:“你们带着士卒和百姓,从东西两侧城门出去,等敌人走了就把尸体搬回城里。护城河里的尸体,也都打捞起来,朕要为战死的士卒超度灵魂,让他们干干净净去大光明国。”</br> 超度亡魂是摩尼教的重要仪式。</br> 因为教义说,人类是魔鬼的子孙,明尊就是来人间拯救灵魂的。</br> 摩尼教受拜火教影响极大,按理说是既不能土葬也不能火葬的。但宗教总得入乡随俗,中国人口众多,哪来恁多空地高山搞天葬?</br> 眼前这么多尸体,必须一把火烧了,否则极可能爆发瘟疫。</br> 那个叫程鹄的军中文职又来了,还带来东圣公夏诚的尸体,对负责搬尸的将领说:“我军乃仁义之师,不会虐待俘虏,就连敌人的尸体也不会侮辱。死者为大,今特来送回贵国东圣公遗体!”</br> 楚军将领虽然对朱铭恨之入骨,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抱拳:“多谢!”</br> 程鹄又说:“请转告贵国皇帝,大元帅想跟他谈谈,由本人全权负责谈判。”</br> 不多时,程鹄被请进城内。</br> 钟相已经没战前那么有气势了,问道:“还有什么可谈的?”</br> 程鹄说道:“贵军恐怕没剩多少人了吧,一万还是两万?就算能逃回去三万人,又剩多少兵甲呢?溃兵逃跑的时候或许来不及脱甲,但兵器多半会扔掉。我知道楚军不乏猛士,皆有死守到底的决心。可真能守下来吗?大元帅心善,不忍见到更多死伤,所以请阁下自己让出江陵,但不准带走江陵城内百姓!”</br> 人口,才是朱铭想要的。</br> 把钟相这厮逼急了,恐怕会驱赶城内百姓守城,就算打下江陵也人口凋零。</br> 事实上,之前参与作战的楚军,就已经有三四千人,是在江陵城内招募的居民。</br> 钟相还有疑虑,他怕江陵没了,朱铭会带兵过江。</br> 程鹄说道:“双方可立誓缔约,阁下以摩尼教神明立誓,大元帅以举头三尺神明立誓,双方约定三年之内不再征战。如何?”</br> “他会那么信守承诺?”钟相冷笑。</br> 程鹄说道:“莫说起兵之后,便是起兵之前,大元帅也从来没有食言过。说句不好听的,楚军还不够资格让大元帅食言,甚至这次打仗都没有动真格。我军三十万士卒,还在四川没有过来呢。”</br> “信守承诺之人,会在谈判之时,击毙我儿的战马?”钟相质问。</br> 程鹄笑道:“杀一畜生而已,又没有伤人。”</br> 钟相其实只想要个台阶下,他已经无法打下去了:“说吧,姓朱的还有什么无理要求。”</br> 程鹄狮子大开口:“长阳、宜都、松滋、鄂州(武昌)、武昌(鄂州),这五座城池须割让给我方。”</br> “休想!”</br> 钟相勃然大怒:“朱铭小儿,欺我太甚。要战便战,朕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答应!”</br> 程鹄说道:“阁下战败,总得拿出些东西才能休战。如果不同意这个提议,还请阁下给出一个说法。”</br> 钟相说道:“只给江陵和枝江。”</br> 程鹄摇头:“枝江我军早已打下来,江陵也已兵临城下。这两座城,本来就是我军的,阁下未免太没有诚意。阁下真想再打,我军奉陪到底。我知道阁下在荆湖还有大军,可四川的三十万大军也不是摆设!”</br> “三十万大军,恐怕只能哄骗小孩。”钟相当然不信。</br> 程鹄说道:“荆湖路地广人稀,阁下都能有十多万大军。四川人口稠密,为何不能拥兵三十万?如今作战的正兵,类似大宋的禁军。我方还有数万巡检兵,类似大宋的厢军。又有无数农兵,在耕作之余操练,类似大宋的乡兵,人数多达二十几万。”</br> 如此一分析,钟相竟然信了八分,或许四川真有三十万大军未出。</br> 程鹄继续说:“川南诸蛮作乱,便那大理国也来骚扰,又要防备官兵南下,大元帅实不想再与贵国争斗。双方何不握手言和,我军全力对付南蛮和大理,再北上攻略陕西、河南。贵国全力拿下荆湖路全境,可以向东攻略江西,也可向南攻略广西。你我双方都是起兵造反之人,大宋朝廷还没灭亡,怎能自相残杀起来?”</br> 钟相当然想往东、往南扩张,但朱铭就在长江以北,他得分兵沿江守城。</br> 程鹄提议道:“不如这样,双方都派出使者,在沿江城池做客。每座江边城池,驻军不得超过一千,好让彼此都可以放心,调集更多兵力去打官兵。休战之后,双方恢复往来,可以到彼此的地盘经商。”</br> 这个提议,让钟相极为心动。</br> 如果不沿江布置重兵,他就能带着大量精锐南下,肯定可以把南边的几处银矿拿下。荆湖路的工商业不发达,占据大量银矿之后,还可以拿着银子找朱铭购买物资。</br> 左思右想,钟相说道:“只给宜都、长阳两城,其余城池休想。”</br> “那就再给些钱粮。”程鹄说。</br> “不给!”钟相一口拒绝。</br> 程鹄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但还是装模作样道:“我要回去请示大元帅,明日再来答复。”</br> 钟相喊道:“送客!”</br> ……</br> 朱铭说道:“我在荆湖路有细作,虽然不易传回消息,但还是能发回来几封密信的。楚国用类似会社的法坛,取代乡里保甲。可那些乡下坛主,正在慢慢变成新的乡绅。而且商贾外逃各地贸易几乎停滞,很多城市需要组织民夫运粮供给。你还觉得钟相能成事吗?”</br> 英宣叹息:“他的一些做法,确实有待商榷。”</br> “我的细作,只能探查乡间和城市,对楚国权贵并无多少了解,”朱铭问道,“可否说说那些权贵是怎想的?”</br> 英宣说道:“圣公、圣王、圣侯们虽然也开始享受,但做得并不过分。若把他们放在大宋,一个个全是清官。就算是楚国皇帝,也不过多纳了几个妃子,穿得好些,吃得好些,营建宫室没有大肆残民。”</br> 朱铭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抢到的财货还没用完吧?那些楚国权贵,对摩尼教都是什么看法?”</br> 英宣说道:“起兵响应之人,很少有信摩尼教的。”</br> 这跟方腊起义很像,总有一些豪杰响应起事,愿意遵奉方腊为共主,但他们根本不信摩尼教。</br> 只不过,朱铭帮忙顶住了官兵,钟相在起义初期,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整合力量,对响应起事者的控制力远超方腊。</br> 朱铭又详细询问情况,从英宣口中得知更多信息。</br> 或许是因为时间尚短,钟相及麾下将领虽然开始享乐,但跟历朝历代的农民军领袖比起来,他们现在已经算非常能坚守初心了。</br> 楚国上层没有什么大问题,真正糟糕的是中低层!</br> 特别是今年新占的地盘,可谓鱼龙混杂,无数投机者加入,根本就没法进行辨别。</br> 楚国的南圣公带兵打桂阳监,让衡州官员募兵运粮参战。结果真打起仗来,那些投机分子带来的士兵,全程都在划水摸鱼,面对官兵时一触即溃,只有南圣公的本部愿意拼杀。</br> ……</br> 数日之后,和约签订。</br> 宜都、长阳两座靠近夷陵的小城,楚国愿意卖给朱铭,并承认江陵、枝江是朱铭的地盘。</br> 不是割让,而是出售,钟相也要面子的。</br> 宜都值钱三千贯、粮一千石;长阳值钱两千贯、粮八百石。虽然等于白捡,但必须给钱粮,钟相承诺不带走太多人口(工匠他要卷走)。</br> 江陵不用给钱,但江陵籍的士兵和工匠,钟相同样也要带走。</br> 双方互派使者,居住在沿江城池,盯着各自的驻军情况,每座城池包括郊外,驻军不得超过两千人。</br> 全面恢复民间贸易,互通有无。</br> 和约为期三年。</br> 这一场战争,耗费了朱铭许多钱粮,但拿下江陵、枝江、长阳、宜都四城,其中三座城池都是战略要地。</br> 同时避免陷入长期作战,为襄阳府、南阳府争取到稳定的发展时间。</br> 洪湖周边的三不管区域,没了南边的威胁,也可派遣官员治理了,结束那里的无政府状态。</br> 钟相虽然损失惨重,但同样获得宝贵的发展时间,可以调集大军南下攻城略地。只要他的主力南下,荆湖路剩下的州县,一年内应该可以全部占领。</br> 归顺朱铭的英宣,并没有娶妻生子,家中只有一个老母,钟相答应悄悄送过来。</br> 大宋朝廷那边,得知朱铭和钟相开战,君臣都对此兴高采烈。谁知一仗打完就结束了,他们还打算明年过来收拾残局呢。</br> 山东的各路起义军,被朝廷灭得差不多了,童贯的胜捷军战功卓著。</br> 但山东的各个山区,藏着大量残余农民军。</br> 河北农民军,也被西军打得只剩一小半,却有数万农民军钻进太行山。</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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