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雪了，天寒地冻。</br> 斜谷关守军有三千人，长期驻扎此地。</br> 还剩下一些朱铭的亲兵，以及护送议和团队的五百士卒，开春之后都要带回汉中去。</br> 王渊、韩世忠去了南襄盆地，种彦崇则去了汉中。在熟悉义军的军纪和战法之后，他们会被提拔为将官，参与明年的军队整编工作。</br> 关城内也有打更人，邦邦邦敲着声响。</br> 被官府强征守关的本地青壮，重新释放为平民。又从北边迁来些流民，斜谷镇已然恢复人气，他们没有钱财储蓄，现在靠给军队干活为生。</br> 关外的斜水两岸，包括五丈原，都将大力开垦，为守关将士提供军粮。</br> 刚刚结束战争，关城内实行宵禁，入夜之后便安静下来。</br> 赵富金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黑暗中的雪花。</br> 一阵冷风灌入，赵福金打了个寒颤，连忙过去把窗户关严实：“当心受了风寒。”</br> “不碍事的，”赵富金性格活泼，看着手心雪花迅速融化，笑问道，“阿姐，你读书多，汉中是甚样子？有没有东京繁华？”</br> 赵福金摇头：“不知，我也是第一次离开东京。”</br> 赵富金回到桌前坐下，嘀咕道：“他为甚要造反呢？听说还中过探花郎，留在东京做官不好吗？咱们一路过来，遇到许多州县，都不如东京富庶。”</br> 赵福金没有读过朱铭的檄文，却对《治安疏》有所耳闻，还听说过太学生击鼓叩阙的故事。</br> 她隐约能够感受到，大宋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朱铭和那些太学生，犯不着冒着坐牢风险直谏皇帝。</br>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赵福金是不可能体会到的。</br> 她以前生活在皇宫，后来居住在公主府，即便出门去逛相国寺，也有人提前净街开道。民间疾苦，她永远无法看到，直至这次远行途中，才发现大宋还有很多穷苦人。</br> 在此之前，赵福金一直以为，天下百姓都不愁吃穿，坚信大宋正处于繁荣盛世。</br> “大元帅！”</br> 门外候着的宫女，突然慌张问候。</br> 朱铭的声音传来：“你们去休息吧，外面站着很冷。”</br> “是。”宫女的脚步声远去。</br> 赵福金连忙起身迎接，却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br> 这让赵福金心中好受了些，不再那么担忧害怕，至少朱铭是尊重自己的。蔡鞗就不会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完全不理会她的想法。</br> “大元帅请进。”</br> 开门之后，赵福金带着妹妹屈身行礼。</br> 赵富金胆子颇大，盯着朱铭一个劲儿瞧。</br> “我脸上有花吗？”朱铭微笑着解下大氅，衣服表面已沾了不少雪花。</br> 赵富金忽然羞涩起来，躲到姐姐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br> 朱铭自己脱掉大氅，折了一下放在凳子上。</br> 两位帝姬全程看着，没有丝毫帮忙的动作，她们都是被人服侍显然没有服侍人的习惯。</br> 甚至有点不懂礼貌，朱铭是来她们房间做客的。身为主人，见到客人脱掉外衣，也该帮忙找个地方搁衣服啊。</br> 朱铭倒没有在意细节，只联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带着些唏嘘和怜悯。</br> 在另一个时空赵福金是第一个被送进金营的帝姬。而且是完颜宗望点名索要，认准了要纳赵福金为妾。</br> 如果只是如此，赵福金还不算最悲惨，只须屈身完颜宗望一人，而且是正儿八经的“和亲”。</br> 偏偏完颜宗望染风寒死了，赵福金被当做玩物，赐给金国宰相完颜希尹。</br> 有传言是“谷道破裂”而死，这估计是后世瞎编的，史书用了一个“殁”字。</br> 殁通刎，有自杀之意。</br> 而且殁于牵羊礼之后，多半是不堪受辱自尽的。</br> 当时很多女子都选择自尽，比如赵桓的皇后朱琏。</br> 实在是牵羊礼太恶心，不论男女，都要裸着上身，披着羊皮，脖子上系绳，像羊一样牵着走。</br> 朱铭问道：“饭菜还吃得习惯吧？”</br> 赵福金说：“习惯。”</br> “肯定不如皇家的珍馐美味，过过寻常日子也好。”朱铭说。</br> 赵富金猛地来一句：“爹爹陪嫁了许多金银，大元帅既做了我跟阿姐的夫君，这些金银拿去用便是。大元帅不用太节省，多买些好吃的，钱用完了我就给爹爹写信，让他派人再送一些……哎呀，阿姐你踢我脚作甚？”</br> 这话听得朱铭很无语，问道：“伱爹爹很有钱吗？”</br> “是啊。”赵富金说。</br> 朱铭又问：“他那些钱从何而来？”</br> 赵富金说：“官府上交的赋税。”</br> 朱铭再问：“赋税从何而来。”</br> 赵富金道：“百姓做生意和种地都要交税，这个我是知道的。”</br> 朱铭问道：“你晓得一个寻常农民要交多少税吗？”</br> 赵富金摇头。</br> “一个五等户……算了，跟你说不清，”朱铭懒得详细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农民，因为交不起赋税而忍饥挨饿。甚至是卖儿卖女，甚至是活生生冻死饿死。你爹爹给你的钱，每一文钱都沾满了血腥！”</br> 赵富金目瞪口呆，扭头看向姐姐。</br> 赵福金没有说话，只是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真假，但猜测多半是真的，因为她这几年读过很多书。</br> 蔡鞗是个才子，家里藏书颇多，又经常不着家。赵福金闲得无聊，就去翻那些藏书，有些是史书，有些是前朝笔记。</br> 根据书中的描述，但凡造反能够坐大的，肯定是因为民不聊生。</br> 刚刚抵达潼关的时候，赵福金隐隐听到“狗皇帝”这个称呼。</br> 杨志留下的五百士卒，在潼关等着护送和谈团队。隔得老远，就对她们指指点点。在进入关城下榻之后，有士卒在屋外小声说：“那是狗皇帝的女儿，能嫁给大元帅算她们造化。”</br> 那一句“狗皇帝”，赵福金就知道自己父亲有多招人恨。</br> 赵福金欠身低头：“奴代父皇陪不是。”</br> 朱铭说道：“你没必要代他道歉，他做下的事情，也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今后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民间多走走，看看我治下的普罗大众，都是怎样生活的。川峡百姓，肯定比大宋百姓过得好，但依旧生活得非常艰难。”biqubao.com</br> “全凭大元帅做主。”赵福金再次行礼。</br> 赵富金却说：“那我和阿姐的妆奁钱，大元帅都拿去送给百姓吧，他们就有钱买衣服和粮食了。”</br> “哈哈哈哈！”</br> 朱铭是真被逗笑了，这位帝姬着实呆萌得很。</br> “我哪里说错了吗？”赵富金表情疑惑。</br> 赵福金对妹妹说：“天下百姓数以万兆，咱们的妆奁钱哪里够？”</br> “哦。”赵富金低头扯袖子玩。</br> 朱铭问道：“天色已晚，你还不去休息？”</br> 赵富金说：“便要睡了。”</br> “回你自己房去，你的房间在隔壁。”朱铭提醒说。</br> 赵富金道：“出宫之后，我便一个人睡不着，要跟姐姐睡才安心。”</br> “今晚不必了。”朱铭说。</br> “为什么？”赵富金问。</br> 朱铭以手扶额，赵福金脸色羞红。</br> 赵富金猛然醒悟过来：“我知道了，我跟阿姐嫁给大元帅，今后便都是夫妻了。夫妻是要一起睡觉的，大元帅今晚想跟阿姐睡觉。但我独自睡不着，不如就三个人一起睡吧。”</br> 古代耻于两性教育，直到女子结婚前，才有年长妇人来专业讲述，条件不错的家庭甚至还有教材（春宫图）。</br> 但很明显，赵富金暂时还没接触过这些，她以为就是单纯的一起睡觉而已。</br> 赵福金把妹妹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今晚你回自己房间，莫要惹怒了他。可还记得爹爹的嘱咐？”</br> 赵富金点头：“记得，爹爹让我们把大元帅伺候好，多多讨得他欢心，今后帮着爹爹说话。我会帮爹爹说好话的，等我跟大元帅相熟了，便劝他不要再造反。”</br> “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回自己房间休息。”赵福金把妹妹往门口推。</br> 赵富金一步三回头，很想留下来，离开皇宫之后，她确实难以独自入眠。</br> 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打发走，朱铭开门唤来侍卫，要了一壶酒和温酒器，便让侍卫去外面的房间烤火休息。</br> 木炭点燃，慢慢煮酒。</br> 朱铭问道：“你这妹子，在宫里就没人教育？”</br> 赵福金说：“生母病逝得早，富金便交给郑皇后抚养。其实郑皇后也没怎么管过，都是年长的宫人在教养，这许多年也缺少见识。若有得罪大元帅之处，还请大元帅海涵。”</br> 朱铭说道：“不用称呼大元帅喊大郎或夫君都可以。”</br> “大郎。”赵福金着实喊不出夫君二字，两个月前，她的夫君还另有其人。</br> 又聊了些闲话，酒已经热了。</br> 朱铭提起酒壶，赵福金终于意识到，不该让夫君给她斟酒，连忙上前帮着拿酒壶。</br> “还是我来吧，”朱铭倒了两杯“暖暖身子，今晚够冷的。”</br> 你一杯，我一杯，赵福金不胜酒力，渐渐的双颊酡红，在油灯映照下更加美艳。</br> 朱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由衷说道：“听闻福金是最美的帝姬，今日方知所言不虚。”</br> “大郎谬赞了。”赵福金醉眼朦胧，在酒精的作用下，倒是比之前更放得开。</br> 朱铭说：“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br> “是！”赵福金的脸蛋变得更红，不敢跟朱铭对视，低着头走向床榻。</br> 两刻钟之后，朱铭正在巫山旅游，房门猛地被人推开。</br> 昨晚朱铭端着酒具，用脚把门勾回，忘了反闩房门。</br> 赵福金吓得连忙缩进被子里，朱铭则伸手去抓放在床头的宝剑。</br> 黑暗中，赵富金站在门口气呼呼说：“大元帅，阿姐都被你打哭了，我在隔壁听得清楚。便是爹爹让我们服侍你，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br> 朱铭差点大声呼唤侍卫，此刻得知原委，瞬间无语至极。</br> 赵福金从被窝里钻出脑袋，羞得没脸见人，却又感觉很滑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br> “小孩子快回屋睡觉。”朱铭呵斥道。</br> 赵富金却把门关好，然后走向床榻：“我偏不，我要保护阿姐，跟姐姐一起睡。”</br> “啊！”</br> 赵福金吓得一声尖叫，惊慌呼喊：“你别过来，阿姐没有挨打！”</br> “可是有刺客？”</br> 赵福金的尖叫把侍卫引来，急匆匆已奔至门外。</br> “没有刺客，莫要进来！”朱铭连忙下令。</br> 古三把耳朵贴近房门，再三确认道：“真没刺客？”</br> 朱铭气急败坏：“退下！”</br> 侍卫们终于走了，房间里变得安静。</br> 赵富金在黑暗中弱弱问道：“我哪里又错了？阿姐你若被欺负，莫要瞒着不说，我给爹爹写信告状。”</br> “我真没挨打。”赵福金咬着嘴唇憋笑，死死抓住被子遮盖全身，生怕这蠢萌妹妹钻进被窝。</br> 朱铭也哭笑不得，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本文链接:https://www.wxc8.com/139_139134/7256883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