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碧峰皇庄。</br>  今日的皇庄比之其他时候,显得更加热闹了几分。盖因今日是玉米成熟、赌约裁定的日子。出海凤鸣洲一事,在应天府中已可称得上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这份赌约。因此除了练子宁等保守派的御史外,其他的匠户百姓、学子商贾,更是黑压压的将这块本就不大的玉米地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连朝中大员,大多都也来此,要不是老朱在宫中并未亲至,这片泥地里,甚至能直接开起一场朝会来。</br>  练子宁面色颇为难看,他身后,本来人数还算尚可的保守派,如今就只剩下了区区五六人而已。其他人或因受到了家人恩主的劝阻,或因感受到了朝堂之上的压力,在这月余时间里一个接一个的改弦更张,甚至他练子宁自身,也收到了来自于昔日读书时,有恩于他的恩人的信件。</br>  但越是如此,他也越是觉得出海必将为祸。如今不过是仅仅出海了一次,就引起如此之大的波澜,若是再去几次,岂不是更加人人重利,民心崩坏?</br>  但时局至此,他心里也知道,现在出海之事的浪潮,已经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所能阻止的了的。</br>  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玉米欠收,周王守诺,或能为保守派赢得一二翻盘的资本……</br>  “殿下,官斗已经送至。”几名军卒抬着十来具称量用的米斗,放在了玉米地边上,而后对朱肃抱拳禀道。</br>  这一次玉米采收,朱肃要求事事都务求公平公正,因碧峰皇庄是皇家产业,平日里收粮用的米斗也是皇家自有,为了避嫌,朱肃特意不用皇庄自家的米斗,而是从周边县衙借了十来具官斗。验收时的保人也大有来头,除却保守派的练子宁、海事派的杨士奇二人外,还特地请来了如今最为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宋濂。宋濂之人品,世所共知,其虽然老来入了新学,但这数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声名,却是教这应天府人人都钦服的。</br>  即便是自己的学生爱徒犯错,宋濂亦都是秉公而罚,从不稍加遮掩。况且其年老德昭,断不至于为了区区一個玉米,做出自毁一生名望的事。有他对这一次的赌斗做保,无论保守派还是海事派都是放心的紧。</br>  “既如此,还请宋师下令开始采收吧。”朱肃对宋濂道。</br>  宋濂笑呵呵的点点头,老人家倒是从未真正在意什么赌约,他活到这么一个岁数,在意的也不过是天下是否昌盛、百姓是否安康而已。听闻这凤鸣洲来的庄稼比之传统的稻谷更高产些,老人家是满心期盼,闻言也不推辞,朝着朱守谦招了招手:“既如此,靖江王且采收吧。”</br>  “是,宋师。”朱守谦毫不避讳的站在泥地里,面色黝黑。要不是这一身王袍,还真没人能看出他也是朱家的王爷身份。但今日他是不亲自动手的,自有几个得了吩咐的庄户在朱守谦的教导下开始采收玉米,一个个玉米棒子从地里被收入框中,自有另一批庄户用打制好的给玉米脱粒的器具,将玉米粒一个个的从玉米梗上剥下,放入米斗中称量。</br>  “这地……只是下等田而已吧?好啊,好啊,下等田中,却能产出此等佳粮,颜色金黄,色泽丰润,确实不负‘玉米’之名。”宋濂喜气洋洋的捏起几粒玉米,十分稀罕的将玉米粒放在阳光下端详了片刻,而后塞进嘴里,片刻之后满面陶醉的摇头晃脑道:“味正而甘,亦菜亦粮,还不贪地……好庄稼!百姓们能吃的口粮,而今又添一类矣!”老人家十分重农,即便玉米产量比不上稻谷,但却不如稻谷对土地的要求那般苛刻,仅这一点,宋濂就觉得这玉米是个好东西了。biqubao.com</br>  “这玉米的吃法,多种多样。可煮可炒,可闷可蒸。非但能饱人,磨成粉末做成面食,也能保存许久……就是这剥剩下的玉米梗子,切碎了可以喂猪,晒干了可以烧柴,可谓浑身都是宝。”朱肃在旁说道。“多一个玉米,我大明百姓的餐桌上,不知会多多少种美食来。”</br>  “民以食为天,善极,善极!”老人家笑得欢畅,眼睛都眯成了缝。他如今,更是坚信奉行开疆拓土国策之正确。若非勇于向外进取,如何能发现海外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br>  “如今,已称出几斗了?”</br>  “回院正,已经称出五斗了。”宋濂身旁,一位负责统计的国子监监生回道。这回宋濂带来帮忙的学生都是农学院的,对农事都是精熟,今日见了这玉米采收,一个个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惊讶之意。“看现今的采收进度,若换做麦子、水稻,纵然是最上等的水浇地,采了这些田土,最多最多,也只能出四斗有余。”</br>  “而这玉米,如今竟已经开始装第六斗了……更遑论,这还只是一个下等田……”</br>  “竟多出这般多?”宋濂听了,更是惊喜不已。“天赐此良种,大明幸甚,百姓幸甚!”</br>  他年事已高,见惯世事,已有万分的稳重,实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br>  朱肃在旁微微一笑,不可置否。平心而论,他还真就不觉得这一点优势算什么。照现在的采收进度看,这一亩玉米地,顶多也就收个三百来斤的玉米而已。若是换做了土豆,一亩地挖出来个一千斤,那还不得让老人家欣喜的昏了过去?</br>  纵然因为良种和培育方法尚不及后世,打个对折,一亩地产个五百斤的土豆。</br>  也足以让老朱和宋濂在内的这些老成持重之士,集体兴奋晕厥了。</br>  围在周边观看的大都也懂亩产,纵然不懂,听到人群中的私语讨论声,也该知道这玉米产量要高出寻常作物一截儿了。那边厢,练子宁等等的保守派已经是面色灰败。他们昨日刚刚采收了一亩应天府周边的上等田作为基准,为了确保必胜,那处田亩,还是他练子宁这些日子里精心挑选、保证亩产要更加优于他处。饶是如此,也只采收出了二百七十余斤的粮食。</br>  这个数字在当下来说,已经可称得上是丰收了。</br>  但这玉米按现在看来,最少也有个三百斤。</br>  他们已经是输了。</br>  “练公,这……”练子宁身后,有保守派的御史已经开始手足无措。</br>  “唉……事实如此,为之奈何?未曾想这天下间,竟真有如此优秀之粮种。”练子宁脸色颓然,对身后的同僚作揖道:“诸公,事已至此,我等还是早早收拾行囊……”</br>  “只求日后在凤鸣洲中,为华夏前驱,也能博个身前生后名……”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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