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政要入阁的消息，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了。</br> 也不知是从哪里起的头，一旦传扬开，连程敏政自己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先前只是张周跟他当面提了一嘴，怎么现在就好像是要落实到实处去了？</br> 这天在早朝之后，朱祐樘特地让陈宽去将内阁三名阁臣叫到了乾清宫。</br> 由朱祐樘当面跟三人提到了，由程敏政入阁的事情。</br> “……程卿家在朝的时间也不短了，做事也算牢靠，如今他在翰林院中也能恪尽职守，朕的意思，是让他给你们分担一些差事，让你们也能轻省一些，三位卿家以为如何？”</br> 皇帝显得很客气。</br> 主动问三人的意见，但似乎怎么样都不是为了让三人来拒绝的，或者三人没法拒绝皇帝的“好意”。</br> 刘健主动代表内阁表态道：“老臣附议。”</br> 不附议也不行，谁让他刘健本来就被人参劾说占着茅坑不拉屎？作为大明的阁臣，刘健很多时候其实是不得不去松懈，他的年岁摆在那，更多的时候是靠谢迁和李东阳去处理日常的公务，甚至是让中书舍人等去代劳。</br> 在弘治中后期，大明官场内部的风气其实是一潭死水，尤其是内阁所代表的决策层面。</br> 朱祐樘也没想到刘健答应这么爽快，微笑点头道：“朕觉得，程学士入阁之后，能帮上你们的忙。那明日朝堂上，这件事就提出来吧。”</br> 意思是由内阁自己来提。</br> 入阁人选的提议，以及廷推等细节，都是有章法可循的，但也不是每次都是大臣出来提，重点还看皇帝认可于谁。</br> ……</br> ……</br> 随后朱祐樘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有关内阁事务，随后就让陈宽送三人出了乾清宫，往内阁值房而去。</br> 三人回去之后，做下来之后，也没说特别忧虑，毕竟程敏政也算是“老熟人”，如果不是当初那档子事，程敏政早就入阁，成为他们的同僚之一。</br> “克勤真的合适吗？”谢迁问了一嘴。</br> 李东阳道：“都以为是王济之，但从传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br> 谢迁道：“难道是陛下让人传出口风，试探于朝野上下的反应？”</br> 李东阳摇摇头道：“陛下做事，没必要如此拐弯抹角，或者是另有他人也说不准。”</br> “呵呵。”</br> 谢迁笑了笑。</br> 所谓的“他人”，以恶意去想，那就应该是张周，除了张周好像也没旁人了。</br> 但若是以善意去想的话，除了张周之外，还可能是有人想给他们内阁的人台阶下，让他们提前知道这件事，提前有个心理准备。</br> 李东阳望着刘健道：“眼下程克勤入阁，差事如何分配？还是说……一切照旧？”</br> 刘健道：“不该来问我。”</br> 意思是，如果我们现在就商量怎么去排挤程敏政，那就显得太刻意了。</br> 皇帝只是给透个口风，就想把人给扼杀在摇篮之中，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且这么做过于呈现出文官私利，甚至可说是党政。</br> “明白了。”李东阳点头。</br> 谢迁在旁边瞅了一眼，眼神略带不解，好似在问，你这是明白什么了？</br> 等刘健早早先回去休息，等着晚上回来值夜，谢迁才把问题抛出来。</br> “想到不必去做到，心里清楚就行。”李东阳仍旧是在暗示。</br> 谢迁马上就明白了。</br> 该排挤程敏政还是要排挤的，但不能把话挑在明面上说，哪怕是三人之间也不行。</br> 毕竟以后三人也未必能一直是同时在朝的，等一两个人退下去之后，形成新的派系，那三人所商议的事情，还是有可能会被他们中的人捅出来。</br> 谢迁甚至在琢磨，这不会是在防备我吧？</br> “克勤一身的书卷气，入阁之后也未必能长久，大概陛下也没打算让他在阁部做出多大的成绩，于乔，等他来之后，由你多去提点他。”</br> 李东阳开始交托差事了。</br> 带“新人”。</br> 虽然程敏政照猫画虎，早就知道官场的规矩，甚至连内阁是干什么的，以及日常的差事，都心知肚明。</br> 但真正入阁之后，还是需要有人带他，而谢迁作为内阁如今三人中，地位最低的那個，好像也是最适合去带程敏政的人。</br> “嗯。”</br> 谢迁点头。</br> 他又好似是明白了，去排挤程敏政的事，要从他谢迁做起。</br> 至于刘健和李东阳，那是要先绷着板着，体现出一股傲然之气，内阁的面子是要靠这两个人撑着的，而他谢迁才是干邋遢活的那个。</br> ……</br> ……</br> 翌日的早朝。</br> 先由刘健以年老请辞，意思是以他的年岁，已经难以承担朝中的重担。</br> 朱祐樘做了一番宽慰：“……朝野这么多事情，朕还离不开像刘阁老这般的能臣，但朕也不能看着你们辛苦而置之不理。朕的意思，是增加一人，先前也提过，但总未落到实处，今日也不延后，就拿到朝堂上来说说，伱们认为谁人更为合适？”</br> 在场大臣登时觉得好像入套了。</br> 皇帝跟刘健之间，明显是在唱双簧。</br> 皇帝是真的不知道选谁吗？</br> 还是说……故意给我们整这出，让我们认为人选其实是众人推举出来的，并不是暗箱操作？</br> “臣举荐程学士。”</br> 就在众人还因为心中别扭，没什么话说的时候，突然一人从大臣堆里发声。</br> 等众人觉得哪里不对时，这才想起来，这他娘的居然是张秉宽的声音……</br> 张周今天居然也在臣班之中？</br> 为何这么低调？</br> 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以前他每次来，可没这么低调过。</br> 朱祐樘道：“程学士德高望重，的确是不二人选，还有旁人吗？”</br> 张懋道：“回陛下，老臣认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周，能为陛下和朝廷分忧，乃不世出的能臣，若是能跟以其入阁，辅弼朝政，必当成为一时之佳话。老臣推举他。”</br> 这时候，武勋居然也跑出来凑热闹。</br> 文臣那边难免会想，这事跟你姓张的有何关系？</br>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让张周入阁，从此就是文臣一脉的，就不会抢你第一武勋世家的名头，这样你还继续提督京营，继续当大明京师戍卫的最高长官！</br> 朱祐樘摇头道：“秉宽资历尚浅，或许还不适合于此时入阁。”</br> 这话也是带着些许暗示的。</br> 大臣也都是明眼人，当然能听出来，皇帝对于张周入阁这件事，其实是早就计划好的，只是还没到付诸实施的时间。</br> 那以后……张周入阁近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br> “刘阁老，你怎么看？”朱祐樘意思是，让刘健出来推选入阁人选。</br> 刘健道：“老臣认为，翰林学士王鏊，也适合此差事。”</br> 不推举程敏政，就算你皇帝说过这件事，我当时也同意了，但为了面子上形成公平公正的竞争，那我也该提出旁的人选。</br> 而且……</br> 我的确觉得王鏊更合适，我只是就事论事，陛下你也不能干扰我的想法。</br> 朱祐樘听了这话，心里也不着恼，这种假公平的事情，他早就习惯了。</br> 朱祐樘道：“王学士在教授太子学问上，也是勤勉克己，朕也认可于他，还有旁的人选吗？”</br> 随后在场大臣，各自出来推选。</br> 以往在推举旁的大臣时，多数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但在内阁人选的问题上，一个个生怕落于人后。</br> 在于他们都很清楚，内阁大臣相当于大明的宰相，是为文官翘楚，每一个派系都有相对牛逼的人物，而翰林院体系中的大臣，跟朝中大臣的来往也非常密切。</br> 如果自己推选的人真的成为了内阁大臣，甚至将来当上首辅，那自己将来的官场前途，还不是一片光明？</br> 以至于一圈推选下来，几个翰林院的学士，近乎都有份在内。</br> 很多人也是因为跟这些人有私交，才会出来推选，但表面上是不会承认的，说得好像都是在群力群策，但其实就是以私人想法为先。</br> “那就先公推一下吧。”</br> 朱祐樘道，“同时也要问问推选几人的意见，秉宽，你先说。”</br> 张周怎么说都是侍读学士。</br> 且在推选者的名单之中，本来呼声也还可以，但皇帝有言在先，张周还不适合于此时入阁。</br> 朱祐樘的话，其实变过味来听，就是让张周给在场的人打个样，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回绝这件事……直到一个个回绝下来，由程敏政那边勉强接受，然后这件事就皆大欢喜了。</br> 张周道：“臣资历不足，且不能胜任朝中很多事情，如今也正是北方战事胶着时，臣无闲暇再做其他事。”</br> 朱祐樘点头道：“你在上听处的差事，也让你够忙碌的，且最近唐卿家出使朝鲜，少有人能帮到你。如果你还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跟朕提，朕会给你调拨。”</br> 张周笑道：“臣眼下尚且还能勉强完成手头之事。”</br> “嗯。”</br> 朱祐樘侧目看向王鏊。</br>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要问王鏊意见时，皇帝突然道：“朕也觉得，秉宽所提议的程学士，算是不错的人选。就以他为文华殿大学士，诸位卿家以为如何？”</br> 在场的人有点懵逼。</br> 皇帝这怎么还带跳脱话题的？</br> 就这么要决定了？</br> 旁边的李璋道：“陛下，最近朝野中，有传言说是要新增阁臣，私下商议也颇多，其中所涉及到程学士和王学士的议论最多，皆都认为二人比较合适。且二人在各自的差事，修书和东宫讲习上，都能做到恪尽职守。”</br> 朱祐樘道：“修书的事，可以兼任，但东宫讲习，还是要留心的。朕倒不是觉得王学士能力不足，而是朕也很重视太子的课业。”</br> 言外之意，你王鏊要教我儿子，暂时还不能擅离职守。</br> 李璋道：“那还是以程学士的呼声最高。”</br> 由东厂厂公出来说这件事，好似是传达民意，毕竟东厂有监察天下人的责任，他们说程敏政的呼声高，那就是程敏政呼声高，谁有意见，请提交证据，不然乱说话就诏狱伺候。</br> 朱祐樘道：“程学士今日为何没来？”</br> “病了。”李璋道。</br> “唉！也该好好休养身体，马上秋凉了，也该好好顾念一下。再过几日，就是秋闱大比之时，朕已决定，由秉宽和王学士作为本次顺天府乡试的主考，诸位卿家有何意见？”</br> 朱祐樘的话，意思是，内阁大臣是由程敏政来增补这件事，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br> 也不往后拖了，反正传言都已经一年多了，朝堂上也曾有过商议，但总是悬而未决，那文臣势力的一潭水，永远是死水。</br> 刘健道：“回陛下，老臣认为，在顺天府乡试主考这件事上，还需斟酌。”</br> 朱祐樘皱眉。</br> 他也在琢磨，刘健对于程敏政入阁的事都没反对，怎么会对张周当主考这件事，反对如此之大？</br> “刘阁老，还有几天就要开考了，不该让他们做一下准备吗？你觉得还有谁更合适？”朱祐樘面色明显不悦。</br> 你反对程敏政入阁，朕都不会这么甩脸色。</br> 但你阻止朕让秉宽当主考，朕想把你剥皮抽筋。</br> 不知道朕想让秉宽多积累一些学术界的名望？</br> 刘健声色不卑不亢道：“张周为主考，臣并不反对，但王学士日常教授太子学问，公务繁忙，不该由他身兼数职，不如交由他人来处置。”</br> “那你认为谁更合适？”</br> 朱祐樘一听不是反对张周，马上态度也好了很多。</br> “臣认为，应当以侍讲杨廷和为主考。”</br> 刘健毫不客气举荐了杨廷和。</br> 朱祐樘道：“他回京了吗？”</br> 李璋道：“回陛下，按照日程，今日他就将回到京师，这一路……他很是辛苦，不过总算是赶回来了。”</br> 杨廷和守丧刚结束，从川蜀之地千里迢迢回到京城，甚至还没进城门，就被刘健举荐去当顺天府乡试主考，看似是帮张周，但有点去监督张周的意思。</br> 不让张周乱来。</br> 万一张周想提点一些他想要提点的人，在科场玩猫腻，也要有人能站出来。</br> 不然指望王鏊？</br> 王鏊这种老狐狸，很容易就能找到方法去妥协，或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br> 但杨廷和不同……到底是年轻新锐一派。</br> 正好也是找机会锻炼一下杨廷和，让杨廷和跟张周摆明对立的立场，如果杨廷和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以后晋升什么的，就跟杨廷和无关了。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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